不老泉朵朵舞

不老泉 第323

他搀扶着朱元璋离开,不再讨论岳城的事。

营帐内,阮棠站在帘后听得一清二楚,瞠目结舌之余还觉得心有点发凉。

她转过身,就看见岳城不知道何时已经睁开了眼,他微微眯着眼,露出的目光两人不寒而栗。

阮棠突然发现,其实他与朱元璋阴狠的一面还真有几分相像。

一看岳城阴寒的脸色,阮棠就知道刚才朱元璋和朱允炆说的话他全听见了。

太医已经走了,派来服侍岳城的仆役出去煎药,现在帐里只有他们两人。阮棠硬着头皮走过去,干巴巴地对着岳城笑了笑,“那个,你的伤好点没?”

岳城没说话。

阮棠尴尬,人躺床上面无血色,才三天的时间,他还没有长生不老的体质,当然没有好那么快。

他不搭话,阮棠只好自己圆上,“养身体的时候要心情舒畅才能好的快些。”

岳城看了她一眼:“你都听见了?”

阮棠张了张口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
岳城自控力惊人,很快脸上就恢复了正常,问她,“朱允炆这两日都来过?”

阮棠点头,“你高烧不退,他每天来看你两次。”

岳城没表情,只有眉宇间残留着阴翳。

阮棠现在已经能猜到几分他的意图。朱元璋那里防备的深,况且已经老了,再花功夫也是没用,不如全用在朱允炆身上。这两日探病就可以看出朱允炆宽和仁厚,是个谦谦君子的性格。

阮棠忽然上下打量岳城两眼。

岳城蹙眉,“看什么?”

“你和朱家人长得真不像。”阮棠道。话音刚落,就见岳城脸色已经沉下去,她赶紧又道,“幸好长得不像。要真像朱元璋,可太丑了点。”其实朱允炆面白无须,已经算是不错。如岳城这般长眉深目,鼻梁高挺的模样,在老朱家简直是出类拔萃。

岳城看着她,颇有些无语,低哼一声转过脸去,没一会儿,药性发作,困意又重重泛起,他双眼迷蒙地朝阮棠看去,她坐在床边有些无聊,东看西看,时不时又来看他的情况,就像在山林里过的那个夜晚一样。

被她关注地看着,岳城只觉得心底某一处都被熨平了,好像因身世缠绕而来的愤懑,仇恨,轻视都淡了一些。他不知在想什么,怔怔地看她一阵后闭眼入睡。

岳城养伤用了一个多月,就马上回东宫复命。如今他有了救朱允炆的功劳,东宫诸人不管心里如何想,面上都是服他。眨眼入冬,快要新年时节,便是常年奔波在外的商贾都要回家过年,街上一下冷清许多。

阮棠站在门口,看着路边来往的行人,不由长叹一声。

传说黄粱一梦,一觉的功夫,有人在梦中已经度过一生。她现在就很担忧,不知道要在这里逗留多长时间。

时间越长,她越是无法置身事外,仿佛已经被框在这个天地之中。

不知何时飘起了雪沫子,在地上撒盐似的细碎一层,她感觉不到冷意,展开手心,也只能看到雪粉穿透而过。

岳城骑马回来,在门口勒马骤停,看着阮棠不语。

阮棠放下手,对他笑了笑。

身后小厮上前来牵马,只觉得奇怪,方才岳城回来路上周身冒着寒气,让随从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个,刚到家门口却见他神色缓和,好像转了个性子似的。

岳城一路往屋里走,余光一扫发现阮棠还磨磨蹭蹭在院子看雪,停下脚步朝她看过来。阮棠还想在外面溜达。只是岳城停下后,两个小厮和两个军士也只能停下。他们只当岳城在看院子里的景色,虽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,却也学了他的样子,盯着院子某个角落看。

阮棠一个头两个大,别人看不到她,她又不瞎,在众人炯炯目光下,她感觉十分别扭,赶紧跟在后面。

岳城进了屋,丫鬟刚送了热茶来,要给他净面换衣,岳城摆了下手让她退下。

这差不多已经是常态,自打伤好之后,府中下人都知道,他不爱让人近身伺候。

等仆役全部离开。

岳城自己绞了毛巾擦脸,然后问:“今日做了什么?”

阮棠道:“还能做什么,就去街上走了走,卖面人的都休息了,好没劲。”

岳城知道她无聊,道:“等过几日带你去庄子玩。”

阮棠眼睛一亮,“什么庄子,哪里的庄子?”

岳城来南京时并没有置过产业,这庄子还是前不久刚买的,已经让管事的先去打理。原本他想等着打整的能住人了再告诉她,没想到刚才看她一脸落寞,脱口先说了出来。

岳城咳了一声道:“你去了就知道。”

阮棠心想古人的娱乐真是单调的感人,她来了大半年,终于明白人家小姐为啥要扑蝶赏花了,那完全不是矫情,就是现今生活里最大的娱乐了。

听岳城说可以去庄子玩,就等于现代说可以环球影城去迪士尼的性质差不多。阮棠到了晚上还有些兴奋,可惜追问岳城,他死活不肯多说两句

临睡前,岳城喊住她。

阮棠以为他终于要透露庄子的事,高兴跑过去。

岳城道,“伸手。”

阮棠伸出手。

“左手。”

阮棠又换了手,心下还纳闷这是玩什么。

一根编织的金红相夹的细绳绑在她的手腕上。他动作很快,只一瞬间就完全系好。阮棠完全怔住了。

她垂着眼,纤长微卷的睫毛颤了颤。

岳城咬破手指,在红绳上抹了一下,阮棠想躲避已经来不及,那抹血色被红绳吸收,很快一股暗光在绳间流转,微微的暖意从手腕传上来,弥漫到四肢百骸。

这种感觉一点都不陌生,阮棠甚至连身体都忍不住颤了一下。

岳城以为她是害怕,伸手捉住她的手腕。

按理说他应该穿过她的虚体,可金红交缠的细绳上微微一闪,岳城竟然抓住了她,如同实质。阮棠一时间还有点接受不了,瞠目结舌的。

岳城低沉地笑了一声,“崔氏的云影绳,可连接虚实之间,还可以精神感应,果然有些玄妙。”他撩开衣袖,露出手腕上同样一截红绳。

阮棠脑子乱哄哄的,好像千头百绪全涌了上来,她蓦然想起在久城闻玺给她系上云影绳的样子。崔氏自朱棣登基不久就灭族,应该不会有人再造出云影绳,难道这根就是闻玺给她的那根?

岳城把她的手握在手里,和他的比起来,阮棠的手小小的,手指纤长,皮肤白皙,他翻来覆去地看,还忍不住捏了捏。

阮棠回过神,把手抽回去。

岳城抬头看她,原本嘴角的笑意淡了些,皱了眉道:“云影都是虚物,有两根相连就可以相互借助,你要是想触碰什么,握着我的手就可以。”

阮棠垂着脸依旧没说话。

岳城渐渐拉下脸,眼神也沉了些,挥一下手道:“你出去吧。”

阮棠背过身就走了,没看到岳城骤然发黑的神色。

她在房里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,来到外面院子坐了一会儿,抬头是漆黑天空,月明星稀,因地面上并没有高耸入云的建筑,所以显得天地尤为辽阔。她从开始的不适应到如今看着已觉得平常。

阮棠伸手在云影绳上抚了抚,崔氏所做的东西果然神奇,她明明什么都碰不到,却被这根细细的绳索连通了世界似的。

但她此时心里烦乱,想的全是这根绳子之间的因果,闻玺给她云影绳,难道就是因为今日的缘故?到了此时,她已经基本确定,她并不是在记忆或是崔茗设计的精神空间里。她有很大可能是来到了六百年前。

阮棠想回去,之前就一直有这个念头,而现在这个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。她害怕在这个时空越陷越深,也害怕因为她的缘故造成历史的改变,甚至她还害怕真实所在的雪山有了什么变故。她要永远地滞留在这里。

阮棠尝试着借用云影绳施展通术,红绳上闪过微光,后续就没了反应。连续三次都是如此,她烦躁地叹气跺脚,在花园里来回走着,直到后半夜天漆漆黑了才回房。

岳城看她一眼,筷子放下,单手拿起碗喝了口热汤,不冷不淡地道:“昨天不是还不想要这根绳?”

阮棠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他心里不痛快,昨晚看到云影绳的时候她太过惊讶,可以说是百味陈杂,没想到这点情绪都被他注意到了。阮棠此时怔了下,又露出犹豫的表情。

岳城蹙眉,甩开她的手。

阮棠撇了撇嘴,心想难怪家里丫鬟小厮都战战兢兢的,这脾气也太难伺候了。她眼神往汤碗一里转,老母鸡熬的汤,油全撇干净了,还放了些菌子,是从西南深山送来的,有钱也买不到的吃食。有道是鸟为食亡,人为了口吃的,也是能做很多事的。

阮棠看着冒着些微热气的汤,沉寂了大半年的味蕾全在这一刻复苏了。她壮着胆子又去拉他的手,在岳城又要甩开她的时候紧紧握住,“我真的好饿啊……”

岳城有心晾她,但看她抓着不放,又可怜兮兮地看过来,昨夜憋的气不觉就消了一半。不过还是没给她好脸色,“是可以碰实物,但也没说就可以吃东西,你现在不过一虚体,吃五谷杂粮化去哪?”

阮棠顿时脸色就耷拉下来,搞半天是她想太多了,还是要继续过只能看不能吃的日子,她失望地松开手。

岳城反手抓了她的手,阮棠瞥他一眼,心想都是他说话不全,害她抱了希望。岳城哼一声道,“这就要翻脸?”

阮棠道:“你好好吃,我躲远点还不行吗?”

岳城慢悠悠地道,“……也不是完全没办法。”

阮棠立刻态度端正,虚心请教,“什么办法?”

岳城捏着她的手,却问道:“昨天你见了这绳为什么不高兴?”

阮棠道:“我没有不高兴。”

“不说实话就别想吃了。”